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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金童子

  无父无母的孤子郑兴儿,是王亯郎家中的小奴仆,年纪虽小,做事却老实又勤快,只是葫芦脸上一对八字短眉,小三角眼,嘴角像个倒过来的弓,天生一张苦瓜脸,连笑也像是在哭似的。 ※ ,王亯郎的好朋友袁尚宝到王家作客,他最擅长看面相、论吉凶,是当时非常有名的相士。闲谈间,王亯郎对好友吐起苦水:「唉……最近不知怎么,我们家的人从上到下、各个都不太顺利,生病的生病、倒霉的倒霉……真不知是犯了哪个太岁呀。」 这时,郑兴儿刚好端了茶水进来,很有礼貌地说:「老爷,兴儿给您和贵客送茶水来了这茶刚沏,很烫,请小心慢用。」虽然兴儿已经尽量摆上笑容,但他的脸实在比苦瓜还苦,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。袁尚宝仔细端详了兴儿的相貌和身影,待他退出门外,就对王亯郎说:「我发现贵府的祸端所在了──就是这个小仆兴儿!他这个人天生相穷骨贱、一生孤命,会把坏运带给你们家的!我看哪,你赶紧撵他走,不然会有更多不幸的事发生啊!」 王亯郎一听,讶异地说:「兴儿?他这孩子来我们家里做事虽然不久,但是挺乖、挺老实的呀;而且,我家里的人生病、不顺和他有什么关系呢?他只是面相长得苦了些,脸看起来不讨喜罢了……」 「这就是问题所在了!」袁尚宝一拍桌子,问道:「这兴儿是什么时候来你们家的?」 「嗯,兴儿是在今天三月份,甫姚大婶带来我们家的。唉,据说这孩子爹娘都染病死了,家里还欠了药钱,我们见他才十来岁就没了爹娘没了家,怪可怜的。姚大婶是他远房亲戚,家里孩子多养不了他;我们就帮兴儿还了药钱,顺便收容他在我们府里住下,打打小杂……」 「那你回想看看,你们家是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呀?」 「嗯,我想想看啊!三月天我妻子赏花被蜜蜂叮了眼皮子、四月我家仆人挖地、锄到了脚趾头,五月我家的田地长虫遭了灾,六月我儿子走路滑倒跌伤腿;七月我母亲生病躺床,到现在还没好;现在是八月三十一了,哎,对了,八月到现在还好好的嘛,没事没事!呵……」 「你刚才不是说,兴儿是三月来的,你家也是三月开始一连串倒霉事吗?」袁尚宝紧盯着王亯郎追问。 「对呀,可是今天已经是八月三十一啦?一切都还好好的,没什么事发生呀;可能是巧合吧!巧合、是巧合,跟兴儿没关;来,喝茶、喝茶……唉哟!」 突然间!王亯郎被茶壶烫了手,茶壶柄啪啦一声裂了开来,刚好割在王亯郎掌缘的虎口上,登时鲜血直流!「哎哟……来人,快拿药来啊!」 兴儿忙不迭地捧了药箱从门口冲进来,脚步一急,踩到地上的茶水,吃它一滑,整个人往桌子摔了过去,情急之下,兴儿往桌面一扶──桌子一歪,上头的茶壶腾空飞起,整壶烫水正好淋了王亯郎一头一身! 「哎哟好烫!我的妈啊!」王亯郎满头茶叶、热水,眼睛都张不开地在高声怪叫。 「对不起,老爷对不起,兴儿不是故意的……」 「唉!你看看!」袁尚宝看看兴儿,又看看王亯郎,摇头叹道:「你还能说这只是巧合吗?」 王亯郎又惊又恐地瞇眼望向兴儿;兴儿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,却只隐约感到,自己大概又要倒霉了。 ※ 「小老鼠啊!我也是被主人赶出来,不得已才窝在这间古庙里暂住的,你可别看我天生命苦,就欺负我唷……哎唷,连你也咬我!」 兴儿栖身在王家附近的一座荒废古庙里,他刚坐下不久,就发现墙角有只黑老鼠,牠看起来又肥又壮,完全不怕生人,显然是这无人荒庙里的「山大王」;郑兴儿才落脚,牠就闻到他包袱里的馒头香,上来咬得他的手都流血了。 「唉哟好痛喔!你为什么咬我呀?我又没惹你……」兴儿看着那只黑老鼠盯着自己的包袱,突然会意过来:「喔,我知道了,你一定是闻到馒头香了对不对?你也饿得很了吧?来……」 说完,他就取出一颗冷掉的硬馒头,剥了一半要给那老鼠;黑老鼠也毫不客气,大喇喇地走过来从他手中取过了,却不吃,看了兴儿一眼,勉强算是道谢的样子,就抱着馒头转过身往墙角跑。 兴儿觉得那只黑老鼠跩得很有趣,就一边撕馒头吃,一边注意牠的动静。他发现,原来墙角还有一只母鼠和一窝小鼠,黑老鼠将半个馒头抱到墙角招下,让老婆孩子吃,自己却像站岗似的,护着老婆孩子吃食,自己却亮然双眼紧盯着兴儿。 「呵……鼠大哥,原来你做爸爸啦?你的孩子好多、好可爱唷!」兴儿一时兴起,将手中的馒头又撕了一半,说:「来来来,我这儿还有,我们一人一半,大家一起吃个饱!」 黑老鼠迟疑了一下,兴儿体贴地扔到墙角给牠,牠拿起来用前脚抱住吃下了。 兴儿吃饱了,从庙的后方取些干草铺在地上,用衣服盖在身上,对黑老鼠一家子说:「鼠大哥、鼠大嫂、宝宝们,晚安喽!」就翻过身沉沉睡去了。 墙角里,老鼠一家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芒,望着善良的兴儿。 ※ 「王老爷,夫人,谢谢你们收留我,兴儿这就给你们打洗澡水去……」兴儿说着梦话,被庙门间射进的道阳光吵醒了;他擦擦嘴角的口水,这才想起来,他已经被王老爷送出门了,昨夜是在庙里渡过的。 他想起昨天晚上,王老爷面带愧色地将他送到后门,王夫人还不舍地塞了一些银两和馒头给他,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。 兴儿躺在地上,意兴阑珊的有点儿不想起来,黑老鼠却跳过来咬住他的袖子,拖住他手去碰一包硬邦邦的东西。「这是什么呀?」兴儿坐起身来,看见黑老鼠坐在一个紫色小碎花包袱上,兴儿打开一看,发现竟然是一大包闪亮亮、白花花的银子! 「哗……这么多银子,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。这是谁的呀?该不会是老天爷可怜我,给我去买间茅屋住的吧?呵……」兴儿乐了半响之后,忽然叹了一口气,说:「唉!我这个苦命人,连做仆人都无法得主人的欢心,这时候偏偏捡到这么多银子,要是我占为己有了,恐怕会遭天谴!我还是老老实实,在这儿等失主回来,还给人家吧!」 兴儿就这么干等了一夜,他的馒头也吃完了,肚子也饿扁了,但他又不敢离开,一直等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,他看到有个背着婴孩的妇人啜泣着在院子里急着到处翻找东西。 「这位大嫂,您怎么了?您有东西掉了吗?」兴儿上前问道。 「小哥,」妇人哭着说:「奴家的丈夫姓郑,是个指挥使,前些日子因为得罪了上司,被陷害下在监狱里;我听过后急得不得了,为了救他,把老家的家产全都卖尽了,凑了一笔钱想给他请师爷打官司,谁知前夜我路经这里,为了省盘缠在庙中睡了一夜,清早因为急着赶路,就把包袱整个掉了,怎么也找不着!我……万一这钱找不着,我那丈夫,还有我们全家可就完了呀!呜……」 「原来如此,大嫂,您的包袱长得什么样子呢?」 妇人一五一十地向兴儿描述了,兴儿一听,果然跟他捡到的那个包袱完全一样,于是他到庙里将包袱取出,双手捧上:「大嫂,您看看可是这个?」 「没错!没错!」妇人打开一点,一锭银子也没少:「小哥!您真是个好心人!奴家给您谢恩了……」说时就要跪下,还要拿一碇银子答谢兴儿。兴儿摇手婉拒了。 「大嫂,这是您救命的钱财,我怎么能拿呢?您还是快去救您的丈夫吧!」 妇人听到兴儿帮助人却不求回报,更是感激佩服,她特别细问了兴儿的姓名、来历,欢天喜地的走了。 「吱!吱吱!」黑老鼠跳上跳下,咬了兴儿的布鞋一口,像是在生他的气。 「呵,鼠大哥,你是不是在骂我,是个天生苦命的大傻瓜?没关系,我那死去的娘说过,人要老实要清白,傻一点、苦一点都不要紧……」兴儿望向妇人远去的背影,喃喃自语地说: 「唉!她们也是可怜人。老天爷,请您保佑这一家人,希望那位大嫂可以顺利救出她的丈夫喔!」 天空里,一道闷闷的雷声传来。 ※ 转眼已是两年多了。 在这段期间,兴儿吃了很多苦头,他到处替人打杂,他帮人洗碗、砍柴、挑瞢头、拉车、打谷子、腌酱菜、背娃娃……只要能换口饭吃的,他都老老实实去做;可是他那张脸实在长得太苦,不论到哪儿,只要出了事,人家都往他头上计较,因此也都待不久长。就这样打工流浪,兴儿已经离开家乡相当远了。 有,兴儿又因为打工的工地发生了意外,大伙儿都把过错推给他,他被工头狠狠揍了一颁,扔到路边。兴儿鼻青脸肿、全身酸痛,也分不清到底是伤口痛还是心里痛,他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哭了起来。 这一哭竟没完没了,活像是将三年份的委屈宣泄了出来:「我实在是很没用,到哪里都带麻烦给人家,小时候克父母、长大后克主人,我活着能做什么好事呢?爹、娘,孩子的命好苦啊……」 「哈哈哈……」突然间,有个老人的笑声传了过来:「苦命好!苦命好!世人都道有钱有势命纔好,岂不知,苦命才是上等好!」 「大爷……您是谁?您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?那是什么意思呀?」兴儿揩揩眼泪,亮然很有礼貌地问。 「我是谁并不重要,」老人笑着对兴儿说:「要知道,命好运好都不如心地好,小兄弟,你虽然自觉命运乖舛,被人唾弃;但是要知道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、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、空乏其身……小兄弟,你越是受苦,就代表上天在磨炼你,你越不可以轻视自己啊!你离家多 久了?回去吧!回去啊……」 兴儿正要喊,发现只是南柯一梦。 「咦?梦里那老人好眼熟喔,他是谁呢?」兴儿突然想起,那个人长得好像他爷爷喔!爹生前曾经画给他看过的。「嗯,老人家叫我回家去,我也好久没给爹娘扫墓了,就回家乡去看看也好。」 ※ 很出乎兴儿意料之外,他才踏进故乡没半天,就在街上遇见了旧时的主人王亯郎。 「哎呀!兴儿,你可累人好找!」王亯郎高兴地对他说。 「老爷,您……找过我?」兴儿很好奇,王老爷一家不是嫌他命苦倒霉,避之唯恐不及吗? 「是呀!我们都找了你一年喽!」王亯郎说:「其实也不是我们找你,是有人托我们找你,你去看了就知道了,我们走吧!」 兴儿满头雾水地跟着王亯郎回到家,见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和她的丈夫。 「恩人!我们终于找到你了!」妇人看到他,喜极而泣地转头对她丈夫说:「这位就是当年捡到我的包袱,好心归还我,才救了你命的那位恩人!」 兴儿这才认出来,眼前的贵妇就是当年庙里遇到的那位妇人! 「大嫂……是妳?妳变得好漂亮啊!」兴儿不好意思地说。 原来,当年妇人找回了包袱,顺利解救了她的丈夫;她的丈夫平反冤屈之后,又接连立功、升官,如今已经贵为将军了。妇人早就将遇到兴儿的过程告诉了丈夫,他们夫妇视兴儿为恩人,一直在找寻他的下落,事隔两年,终于被他们找到了。 兴儿得听了也很高兴,再见郑指挥史身着将军服色、威风凛凛的样子,当场就要跪下行礼。 郑将军赶紧扶起了兴儿,「恩人,如此大礼可不敢当,当年若不是你如此诚实、讲义气,我现在早已见阎王去啦!呵……我听我夫人说,你也姓郑,若是恩人不嫌弃,老夫可否收你为义弟,好生栽培、以报大恩!」 兴儿大惊:「小人只是个打杂工的仆役,万万不可……」 郑将军哈哈大笑,说:「像恩人这样轻钱财、重情意的人,世间稀有,你我又是同姓本家,真是天缘巧合,老夫很珍惜这样的缘分,诚心想与你结拜,成为一家人,恩人就别再推辞了!」于是在王亯郎的见证下,郑兴儿便拜了郑指挥史为义兄。 从此,郑兴儿跟着郑将军练武、读书,因为他吃苦耐劳,习武很有成果,他跟着郑将军在沙场上立下许多汗马功劳,几年之内连连升级,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指挥使,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。 这下果真应验了兴儿梦中的那番话,天将降大人于斯人,必先苦其心志,善良的兴儿总算是苦尽甘来,靠着自己累积的福气和品德,战胜了命运,甫此可见相术、迷信云云,都是骗人的,还是靠自己的品性和努力才是最重要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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